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,中高端餐飲歇業,幾乎斷了鮑魚產業的大半出路。作為中國鮑魚養殖第一大縣,福建省連江縣正在經歷疫情帶來的產業陣痛。
隨著國內疫情的日益減弱,連江鮑魚結構失衡、產業初級、渠道單一的短板顯現。從民間到官方,從養殖戶到企業家,一場關于產業的反思開始席卷連江縣各界,未來之路也在討論聲中漸漸清晰。
被批準為“國家鮑魚健康養殖標準化示范區”的連江縣安凱鄉沙澳灣的一處鮑魚養殖基地。
記者 林善傳 攝
滯銷價跌,全產業鏈“冰封”
世界鮑魚看中國,中國鮑魚看福建,福建鮑魚看連江。據統計,世界上約90%的鮑魚產自中國,其中近1/3集中在連江縣。尤其是每年春節至5月,連江鮑魚上市,全國各地交易商齊聚這座濱海古城,一時風頭無二。
今年4月,記者走進疫情之下的連江縣鮑魚主產區,發現這里風光不再,養殖戶愁容滿面。
坐在自家二層客廳遠眺,連江縣下宮鄉松皋村村民肖華騰可以看見自家的養殖網箱——一大片橙色的塑膠浮球在蔚藍的海面上隨波沉浮,映襯著他今年以來的心情。
“海里還有200多萬(元)。”肖華騰說,今年他有1萬多籠(12斤/籠)成品鮑要上市,春節前賣了一批,剩下近5000籠準備年后再賣,“因為感覺節后鮑魚市場緊俏,要漲價”。
松皋村位于北緯27度的黃金鮑魚養殖帶,臨近天然海灣。這里是巖石海岸,水質優良,溫度適宜,是鮑魚的理想棲息地。全村185戶鮑魚養殖戶,和肖華騰想法一樣的村民不在少數。
疫情突發,導致餐飲業近2個月銷售額掛零,數千噸鮑魚積壓在海里。據行業統計,正月后的2個月內,最多時連江縣有7000至8000噸鮑魚積壓在漁民手上,占同期產量的1/5左右。
松皋村支書肖能賢說:“往年這個時候,一天一個經銷商能拉5車走,現在兩個才拉1車。4月初,還有400多車,一天兩三車,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拉完。”
4月的福建天氣漸暖,海水升溫,這對于積壓在海里的鮑魚來說是致命的。“如果到了6月份,還沒賣掉的鮑魚可能要死一半。” 肖能賢說,養殖戶們都在焦急地等待,希望盡快賣掉鮑魚。但這種心態被精明的買家抓住,又導致鮑魚價格進一步下降,“感覺被壓價了”。
“價格一路往下掉,最低掉到了25元/斤,一個鮑魚才兩三元,一籠就要虧200元。每個月每個工人近萬元的工資,每個月5000多元的飼料錢,還得花。” 肖華騰說。
更要緊的是鮑魚賣不出去,騰不出網箱,就沒有辦法養下一批的鮑魚。“整個生產計劃和節奏都亂了。”肖華騰看到一些年前賣光鮑魚的養殖戶已經開始往回拉新苗,臉上寫滿焦慮。
鮑魚產業鏈上的每一個環節,都難逃一劫。漳州市東山縣岐下村村民陳俊煌養鮑魚苗為主,賣往包括連江縣在內的各個養殖基地。“我育了600萬粒鮑魚苗,往年這時,差不多賣掉400萬粒了,但今年一粒未出。”他說。
為了給鮑魚苗“避暑”,陳俊煌把鮑魚苗從內海養殖區拉到隔壁村的外海。這樣要增加一些“轉場”成本,但水溫會低一些,有助于鮑魚度夏。“繼續養下去還不知道要增加多少成本。”
下游加工貿易企業的日子同樣難熬。晨洛(福州)食品有限公司是連江縣最大的鮑魚加工企業。為了穩定貨源,晨洛公司2019年以每斤70多元的價格和農戶簽了訂單,現在市場價已經跌到每斤40元以下。
晨洛(福州)食品有限公司總經理肖華堅說,要是餐飲業正常,春節后的鮑魚銷售是沒有問題的,到了四五月份就能全部賣完,根本不會有庫存。但今年二三月訂單量幾乎為零,庫存還有400多噸。
中國流通與加工協會鮑魚分會執行會長吳永壽說,去年鮑魚行情就不太好,有40%左右養殖戶虧損,許多人都指望今年。但從目前來看,今年虧損面預計達到80%到90%,無異于雪上加霜。
結構失衡,“墻內開花墻外香”
痛定思痛,連江開始深刻反思,才驚覺鮑魚滯銷、價格暴跌,和7年前的一幕驚人相似。當時因為“八項規定”出臺,如今是新冠肺炎疫情暴發。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幾乎一模一樣:雞蛋裝在了一個籃子里。
“都坐在餐飲業這一條船上,船翻了,都完蛋了。”已經從業22年的吳永壽對鮑魚行業有著更為深刻的觀察,“餐飲和家庭兩種消費渠道的分配比例太不合理”。
據統計,中國鮑魚近90%進入了餐飲業渠道,只有10%進入家庭消費。同等價位級別的水產品,如蝦、蟹一類,這一比例幾乎完全相反,以進入家庭消費為主。“平時餐飲業興旺的時候看不出什么問題,疫情導致酒店關門歇業,這個問題就來了。”吳永壽說。
作為中國傳統高端食材,鮑魚最大的消費市場在中高端酒店,尤其以婚宴為主,這恰恰也是受疫情沖擊最嚴重的行業之一。直至4月,小餐館堂食才慢慢恢復,而高端餐飲仍未全面恢復。
“網購這么發達,疫情期間很多農產品能上網銷售,有的銷量翻了一倍。這很值得我們反思。”吳永壽說。
連江鮑魚也曾想拓寬銷售渠道,但鮑魚對養殖環境挑剔,活鮮運到商超銷售的損耗率過高。同理,鮑魚也無法應用時髦的“送貨到家”模式,直接送到消費者手中。這導致了活鮮鮑魚的銷售半徑過短。
深加工是大部分水產品擴大銷售半徑的常用手段,但鮑魚行業似乎對“加工”一詞有天然的抗拒。吳永壽說,在中國人傳統的消費觀里,鮑魚這種級別的高端食材,只有“吃新鮮”才是正道。“如果把鮑魚冰凍再賣,不僅價格更低,而且還要出人工、稅收、廠房租金等成本。”
“這是誤區。其實現在加工鮑魚,要用液氮速凍到零下一百多度,營養成分保存更好。”吳永壽希望能夠改變消費者的觀念,“吃方便面的時候,從冰箱里拿兩個鮑魚加上,不比火腿腸香嗎?”
在吳永壽看來,加工業不僅能夠拓展連江鮑魚的銷售渠道,也有助于從經銷商手中奪回定價權,穩定市場價格。“現在多余的鮑魚,不賣就是死,就只能進一步跌價賤賣。加工后的鮑魚容易儲存,價格不好我就存著,等到價格好了再賣。”
從活鮮到加工,不僅是消費理念問題,養殖戶理念的轉變至關重要。肖華堅說,大部分連江鮑魚養殖戶年復一年地買新苗、養殖、銷售,但完全沒有定價權。流通、加工、銷售等環節賺得盆滿缽滿,養殖端只能賺一份固定收入。“不走到銷售端,連江鮑魚永遠會被人掌控。”
“很多人告訴我,單以下宮鄉鮑魚的產量,就可以左右全國市場價格。為什么我們做不到?就是因為我們產業鏈延伸不夠,加工和銷售沒有跟上,沒有辦法突破瓶頸。” 下宮鄉黨委書記黃樂全說。
數據顯示,連江鮑魚養殖時間早、數量多、品質優,但因為長期以來各家各戶“小富則安”,品牌建設落后,名氣遠不如大連鮑、南日鮑等。其中不少“名鮑”還是用連江鮑魚貼牌的,這也讓連江鮑魚行業感慨“墻內開花墻外香”。
“我們有點兒像是鮑魚產業中的富士康。”肖華堅說。近年來,以晨洛公司為代表的連江鮑魚,已經和香港“一哥”、廣東“德叔”等著名鮑魚消費品牌合作,加工水平全國領先,產品遠銷香港。
晨洛(福州)食品有限公司是連江縣最早涉足鮑魚加工產業的企業之一,2009年開始加工鮑魚,業績幾何式增長,到2018年產值已達1億多元。晨洛的成功,讓更多人看到鮑魚加工市場無比廣闊的前景。
“未來一定是加工的路子,應該開發出更多的鮑魚深加工產品,再創建自有品牌。” 肖華堅說,“在高端消費市場,‘一哥’鮑魚一個就能賣到2000元,但批發的鮮鮑魚一個才賣幾元錢。我們是不是可以搞一個八哥、九哥?”
疫情倒逼“全域”變革
在吳永壽、肖華堅等人看來,連江鮑魚產業已在改革邊緣徘徊了三四年,但始終缺乏邁出下一步的決心和勇氣。新冠疫情雖然把鮑魚行情打至谷底,但也為連江鮑魚未來的起飛助推了一把。
連江縣海洋和漁業局黨委書記邱朝暉說,疫情帶動整個產業觀念轉變,危則思變,現在大家都在想出路。
“有潛力”是所有鮑魚業內人士的共識,如何挖掘潛力才是最大的課題。行業估算鮑魚全國去年產量15萬噸多,產值僅有100億元左右,與蝦產業的400多億元產值相去甚遠。
吳永壽認為未來鮑魚還有10萬噸的消費空間,這相當于將現有規模再增加2/3。他的信心依據在于,目前在100元/斤以下的海產品里,除了鮑魚之外,幾乎都是以家庭消費為主。“我們也不貪心,家庭消費的占比從現在的10%提到50%就行。北上廣深比例還會高一些,算下來新增10萬噸沒問題。”
肖華堅贊同要鎖定百姓餐桌,但渠道可以是多樣化的。他說,除了商超,還可以走電商、直播、送貨到家等在疫情之中表現搶眼的渠道,還可以開餐飲體驗店,通過線下體驗引流,擴大產品銷量。
目前連江多家企業已經和永輝超市開展合作,與樸樸、盒馬鮮生等新零售企業也在洽談之中。4月初,永輝超市逐漸將連江鮑魚的銷售區域拓展到上海、浙江、江蘇、廣東、重慶、四川、安徽、江西、北京等地,門店活鮑銷售量較去年同期增長280%。
業內認為,連江鮑魚能夠在短時間內突破消費端瓶頸,與近年來的努力密不可分。近年來,連江縣對鮑魚行業加強監管,要求從育苗、養殖到加工都進行規范化、標準化管理,為未來建立可追溯體系,創建連江鮑魚品牌,更好地與消費端對接打下了基礎。
“酒香也怕巷子深。除了提升育苗、加工、銷售水平外,宣傳推廣也要有專業的人才隊伍,通過各類新媒體,推出我們網紅鮑魚。”黃樂全說,目前,下宮鄉已經從松皋村、初蘆村、江灣村三個鮑魚核心產區村中,各取一個字注冊了“松蘆灣”品牌,對標是陽澄湖大閘蟹。
“都知道連江鮑魚好,但好到什么程度,原來只能憑經驗、憑肉眼。未來還要和科研單位合作,請專業團隊檢測,申請海域的‘綠色認證’,為連江鮑魚的‘好’提供更多科學依據。”黃樂全說。
政府的扶持思路也發生了巨大轉變,由原來的重點支持養殖戶擴大規模,轉為重點支持加工和冷鏈企業。“這是由量到質的變化。從整個產業鏈來看,扶持加工企業就是扶持養殖戶。” 邱朝暉說。
3月起,連江縣陸續出臺了《關于加快連江鮑魚產業發展的六條措施》《連江縣鮑魚倉單質押方案》等政策,涵蓋品種、加工、倉儲、銷售、品牌等方方面面。4月份,已有兩家加工企業準備立項上馬。
其中,倉單質押,一種將加工后的鮑魚抵押給銀行換取貸款的模式,被視作為連江鮑魚紓困的“治本”之策。連江縣3月出臺政策,財政投入500萬元資金作為倉單質押風險保證金。鮑魚倉單質押向銀行等金融機構申請貸款的企業,按實際產生利息的50%予以補助。
“一方面,養殖戶可以加工活鮑,拿到銀行貸款,發展下半年生產;另一方面,加工的鮑魚存在倉庫里,可以等到行情恢復了以后再賣,大幅度減少疫情造成的損失。”邱朝暉說,倉單質押在霞浦縣海參產業上取得了巨大成功,或將成為連江鮑魚產業的常態政策,有助于解決價格大起大落、漁民受損的難題。
除了倉單質押、中小企業貸款、免除海域使用金等支持政策外,當地政府還在積極聯系永輝超市、盒馬鮮生等經銷商,打通鮑魚銷售渠道。3月16日起,福州市海洋與漁業局通過工會、微信公眾號等渠道,已累計向機關單位、周邊社區銷售活鮑12噸,銷售額達100萬元。
“未來不可能每次都靠干部賣鮑魚,我們自己也要發展加工業、打入銷售終端。”黃樂全在感激之余,也清醒地認識到,連江鮑魚的未來最終還得靠市場倒逼與自力更生。
黃樂全介紹,目前下宮鄉已經開始招商引資,計劃依托下宮鄉及周邊地區的龐大飼養規模,建設一個鮑魚交易專業市場,覆蓋鮑魚分揀、加工、冷藏、物流各個環節,甚至包括鮑魚體驗館。“我們這一片海域,養殖規模近50億元,如果能夠通過專業市場集中、聯合起來,規模效應馬上就起來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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